相較于熱熱鬧鬧的大年初一,我更喜歡在臘月里等待的日子。
記得小時候,剛進臘月母親就忙開了,她戴著橡膠手套,將家里的床單被罩窗簾以及鍋碗瓢盆茶盞杯具統(tǒng)統(tǒng)拎到池塘邊,開始浣洗。年幼的我實在搞不懂為什么要把那些已經(jīng)很干凈的東西再洗一遍,難道不嫌臘月里的水凍手疼嗎?長大后,我才知道春節(jié)是農(nóng)歷年的更迭,為了討個新年新氣象的好兆頭,各家各戶都會把家里打掃的煥然一新,迎接新年。
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,喝完香甜的臘八粥之后,外婆就開始告誡我說話要注意分寸了,不吉利的字眼一律不能提,尤其忌諱哭泣聲,一不小心忘了,迎來的便是一個“毛栗子”,這個“毛栗子”可不是香甜的栗子,而是屈起手指用中指凸起的關(guān)節(jié)狠狠鑿在頭上,那滋味可不好受。家鄉(xiāng)的臘月二十三既是“小年”又是“送灶節(jié)”,家家戶戶都會制作“送灶粑粑”——用小石磨將秈米磨成潔白的米粉和上水,揉搓成具黏性的米團,包入事先炒熟的肉末雪里蕻餡,壓扁入鍋,將兩面煎成金黃色。煎好的粑粑噴香四溢,一口咬下外脆內(nèi)軟,鮮香咸辣,滿口滋油。記得有一年“送灶節(jié)”,我和表弟在院子里吃著外婆做的“送灶粑粑”,開心的嬉戲打鬧著,結(jié)果不小心弄灑了很多餡料在地上,媽媽看不過去我身為姐姐還沒個正形的模樣,便“賞”了我一個“毛栗子”,突然吃痛的我忘了忌諱,放聲大哭起來,一貫慈祥的外婆在廚房聽見,左手持鍋鏟,右手便給了媽媽一個“毛栗子”。此后過年,媽媽都格外寬容,而我也不敢造次。
臘月二十五,整個村子都會準(zhǔn)備新的一年里最重要的甜食——糙米糖。每到做糙米糖時,村里的婦女都會來幫忙,大家先幫一家做好再幫另一家做。做糙米糖首先要熬糖稀,也就是麥芽糖,雖然工藝繁瑣,先要使麥種發(fā)芽,又要蒸糯米飯,還要將小麥嫩芽切碎混合糯米發(fā)酵,最后取發(fā)酵后過濾出的湯汁來熬煮,但是為了這一年一度的“甜頭”,沒人會怠慢這復(fù)雜的工作。灶膛里的柴火冒著通紅的火苗,大鍋灶里的糖稀咕嚕嚕地吐著氣泡,開始變得濃稠金黃,將糙米混合黑芝麻一起倒入鍋內(nèi),迅速翻動鍋鏟使得每粒糙米都均勻地裹上糖漿,再趁熱整形。剛出鍋的糙米糖熱乎乎軟綿綿還閃動著金黃色的光澤,雖然粘手又粘牙但那松軟香甜的滋味卻深深印刻在腦海里,至今想起來還回味悠長。那時雖年幼,但我深刻明白糙米糖在祖輩心中的地位。清晨,他們總喜歡抓上一把糙米糖,就著一杯清茶細(xì)細(xì)品味;去田里干活時,他們也會帶上一把糙米糖,餓了就先墊墊肚子;家中來了客人,最好的招待就是捧上一把糙米糖……
除了浣洗、掃除、做糙米糖外,臘月里的事情仿佛做不完似的,臘月二十七我就離開外婆去奶奶家了,雖然換了地方,但這臘月里繁忙熱鬧的景象卻一點沒變。
正月的頭幾天里菜市場是無菜可賣的,爺爺奶奶早已經(jīng)把過年的要吃的菜都買好了,牛肉和豬耳朵已經(jīng)開始下鍋鹵了,糯米肉圓也準(zhǔn)備下鍋炸了,現(xiàn)炸的圓子散發(fā)出陣陣香味,把我和堂哥堂姐牢牢地鎖在灶邊,炸好的圓子外殼焦黃香脆,咬開后熟化的糯米混合豆腐與肉的鮮香滋味一下子充滿口腔,我們一個接一個吃到肚皮渾圓。除了現(xiàn)吃,炸圓子還可以用來燙火鍋,燙圓子噴香軟糯入口即化,最適合老人。炸完了圓子磨豆腐,磨完豆腐蒸花卷……臘月里的大人是閑不下來的,而孩子們則拿著零花錢街頭巷尾地亂竄,鞭炮煙花攤早已擺出來了,“飛毛腿”、“仙女散花”、“猴子撈月”等各式煙花點亮了孩子們對大年夜的期待。
到了大年三十,所有人都格外鄭重,一切準(zhǔn)備工作都已就緒,幫著爸媽貼好春聯(lián)后,全家人在爺爺?shù)膸ьI(lǐng)下開始祭祖。祭祖完畢,年菜就端上了桌,就著每年的春晚,全家人大吃大喝放聲歡笑,吃完了年夜飯,就能領(lǐng)到壓歲錢了,這可是孩子們新年里最重要的收入來源。大年三十一過,正月里的日子便過得飛快,走親訪友、相互拜年,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,吃罷元宵,也就正式過完年了,菜里的油水淡了,大街小巷也沒那么熱鬧了,沾滿油漬的新衣服也換下了,再想過年可又要挨過長長的三百多天了。
在年復(fù)一年的期待中,我們長大了。如今,糙米糖和炸圓子隨時都能買到,市面上也沒有各式的煙花了,臘月里的長輩們清閑了許多,大年初一菜市場買菜賣菜的場景也稀松平常了。
而我依舊懷念小時候在臘月里忙碌著等待過年的日子,這種對幸福美好的期待根植于記憶深處,每每回憶起來,都會有甜蜜涌上心頭。
(作者:安徽省池州市檢察院 劉晨)